如果有世界語，那麼”Paris”這個詞一定代表著浪漫。
「今晚外出用餐的人會很多喔！」
「當然，今天是星期五嘛！」
「才不是呢，是因為今天的好天氣！好天氣和星期幾是沒有關係的。」房東太太笑著說。
由南法返巴黎，甫出地鐵站便受炙熱的高溫一驚，一個多禮拜前初抵戴高樂機場時攝氏12度的微寒已不復見。卸下行囊後，我們走出短租公寓，夏天向晚的歐洲陽光仍如午後般炙熱，不到七點，瑪黑區便已人聲鼎沸、蓄勢待發。正如房東所說，在巴黎今年真正入夏的第一個夜晚，每一家餐廳的戶外座位上都擠滿了饕客，在窄小的空間中他們舒適地翹起腿，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菸灰，邊飲餐前的餐前酒，邊與身旁的舊識新友暢談。
瑪黑區藝術氣息濃厚，更是巴黎同志大本營。我們的公寓位處鬧區中心，左邊是一家Gay Bar，從午夜十二點營業至翌晨七點，但每天約傍晚八點便人滿為患；右邊是一間小型劇院，剛下班的巴黎人來不及換下西裝革履與高跟鞋，便組成了長長的人龍，擋住了不起眼的售票窗口，操著我不熟悉的法語，他們揮舞著手臂高聲談笑，香水、汗水、煙草、酒與食物的味道融合，週五夜晚的氣息在窄街上蔓延著。
我們在薔薇街著名的猶太小吃店L’As du Fallafel外帶了晚餐，再小心翼翼地捧著碩大無比的Fallafel走回公寓（差點騰不出手拿鑰匙）。Fallafel是著名的中東速食，厚實的pita餅飄著麵香，內夾七個油炸雞豆球，佐以燉茄子及多種蔬菜，最後淋上白色的中東芝麻醬。坐在窗邊大快朵頤，我們眺望不遠處的聖母院尖塔，由頂樓俯視公寓中庭、從一扇扇雕花大窗中偷窺巴黎人的室內陳設。震天價響的加勒比海音樂從其中一扇大敞的窗戶中傳出，年輕帥氣的法國男子穿著舒服的家居T-shirt，在廚房忙進忙出，剖西瓜、拌沙拉、倒酒、隨音樂擺動。鼻腔與舌尖充斥著中東香料味，眼前即是具體而微的巴黎，令人不飲而醉。
趕了一整天路，我們凌晨就在床上躺平，卻剛好趕上隔壁鄰居開始迎接無數個門鈴與”bonsoir!”的問候，三小聽骨完全抵擋不住陣陣杯盤碰撞與歡笑聲，我幾乎想起床再吃一頓晚餐。隔壁酒吧的低音鼓動至凌晨三點，充滿磁性的爵士低沈嗓音在其後接續吟唱。天空微亮時又是一陣門房開關，家中的主人開始送客，在外狂歡的遊子們也踏上了返家之路。
重返花都的第一個晚上，我便因為她的任性失了眠。亞洲人永遠孜孜不倦，週五放鬆小酌便是奢侈，「天氣好就party」的巴黎，根本是超乎想像。走在巴黎鬧區街頭，咖啡館、下午茶沙龍、小酒館永遠家家滿座，我永遠分不出來哪些是真正的巴黎人，哪些只是短暫停留的觀光客──因為每個巴黎人看起來都如觀光客一般毫無壓力、輕鬆快活；如我們一般真正的觀光客，也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巴黎人的任真自得、豁達隨性。
在巴黎的短短五日停留，我們每天早上都在八點前便走上空蕩寂靜的街頭，一整天在花都的每條巷弄、每個街角晃悠，直至太陽下山的深夜。輕快的街談巷語組成了永遠也聽不膩的法式香頌，連漂浮在人行道旁污水上的垃圾也變成了城市活力的代表。我們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呼吸這裡的空氣，努力將自己融入巴黎街景，也默默觀察著巴黎人的每一天，各色小人物的日常生活，在我腦海中留下最特別花都剪影。
清晨七點半，年輕的清道夫戴著粗框眼鏡、腳著嶄新的NIKE球鞋，頭上掛著巴黎時下最流行的大耳機，心情甚好地跟著節奏揮著掃把；超市空無一人，店員卻早已抓好頭髮、噴完香水，快活地擺放著水果（邊擺邊掉邊撿）。走入剛開門的麵包店，才出爐不久的鹹派與甜點正慢慢上櫃，身著緊身polo衫的男子從側門走入，帥氣摘下墨鏡，「Bonjour！今天也要可頌加熱巧克力嗎？」「Oui, c’set bon！」，旋身俐落地搬進一箱食材，我這才發現他是一名送貨員。
忙碌的週間中午，市內每塊能稱得上綠地的角落，都躺滿了曬太陽野餐的上班族，穿著西裝窄裙，他們毫不在意地在骯髒的街角席地而坐，奇蹟似地維持了優雅與自信。下午，巴黎人永遠找得出時間走進咖啡館，與朋友喝一杯小小的expresso、抽菸抬槓，他們常一句話也不說、坐在窄小的街邊看著來往行人，卻鮮少抱著筆電在咖啡館工作。稍晚，外出用餐的人們拎著半舊的經典款包包、穿著舒適簡潔，這一餐將由餐前酒開始、以消化酒結束，三四個小時間，刀叉不停、談笑不斷。
在巴黎日常中，每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，都毫無例外地意氣風發。電影「愛在黎明破曉時」中，法國女孩席琳曾說：「我最痛恨在國外時，每當我穿黑色衣服、情緒失控、或說出自己的看法時，他們總是會說“哦，好法國式哦，好可愛哦！”，我痛恨那樣。」
法國人自認普通，卻帶給全世界的人完全不一樣的想像。有人說，法國人有模仿不來的優雅與自信；有人說，他們太過排外及驕傲。我認為，法國人非常尊重自己，他們看不到不忠於自我的理由，所以不隨波逐流；他們不吝展現自己原始的慾望與需求，能放手讓自己任性，去享受生活中每一分每一秒的美好。他們愛恨分明、外冷內熱，對於沒有好感的人事物，絲毫不費心去掩飾自己的不屑；但一旦得到他們的認同，即使身為不懂法文的外國人，也能得到熱情的招呼。與生俱來的自信與任性，讓他們能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，活得隨性快活。
在著名景點聖母院，震懾我的不是巴黎全景，而是一對在聖母院廣場前拍婚紗照的新人。新娘與新郎手牽著手，幾乎是跳躍著進場，他們旁若無人地轉圈、擁抱、親吻，新娘拉起群擺，在短短幾秒內便吸引了所有觀光客的鏡頭，婚紗攝影師也將所有圍觀群眾攝入底片。純然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，毫無牽掛與憂慮。
所以丟下包袱、放手去任性，一起在心中找到那個浪漫又自信的巴黎人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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